第十章 摇舟遇故人 竹笛祭亡魂(2/2)
作者:喝白茶的莫扎特

    汉子将那方桌在院中间摆好后,去门槛边提起那竹篓,走到院中一口水井旁,打了桶水后将那竹篓里的小鱼仔都倒了进去,双手提起那水桶摇了摇后,又张开手掌在桶中轻轻搅了几圈。

    汉子提了那桶小鱼仔,找了张矮竹凳坐定后,便从腰后抽了把小尖刀,捏起一条条小鱼仔轻轻划开鱼腹,挤出了内脏。细细的清洗干净了后扔在一旁的一只木盆里。

    处理完了小鱼仔,汉子又打了桶水倒进木盆内细细清洗了两遍后,手掌压住那木盆边缘沥尽了水。这才端着木盆起身往灶屋走去,刚到灶屋口,便见萍儿提着那烧火棍从灶屋旁的柴屋冲出来高喊道:

    “炭疙瘩,跟我去村口等爹娘吧,快来快来!”

    那炭疙瘩摇着尾巴跟在萍儿身后一路撒欢猛跑,汉子咧嘴笑道:

    “萍儿慢点,别摔着了!”

    萍儿在远处“哦”了一声,朝着村口的方向一溜烟的奔去了。

    汉子端了那木盆进了灶屋后,将它递给了灶台前的老妇人,老妇人接过那木盆后,抓了把盐匀称洒在那小鱼仔上,又切了几片姜扔在木盆里,拿了双竹筷将那盆鱼仔翻搅了几下后,侧身对汉子道:

    “定儿,先把碗筷拿到院里去吧,这鱼仔腌好后,等开儿两口子回来就上锅炸。”

    “嗯,这就去。”

    汉子点了点头应了后,去靠东墙的碗柜里拿了几副碗筷朝院里走去。

    汉子端着碗筷几个跨步走到院里,见那老槐树底下站了个背后斜插着青色竹笛的男子,男子仰头看着那老槐树顶端的片片黄叶摇了摇头。听见脚步声后,双手环抱转过身朝着汉子笑了笑,汉子将那碗筷放在桌上,赶忙躬身道:

    “拜见洛...”

    洛字还未出口,那男子便屈指轻轻一弹,汉子只感面上一束柔风堵住了嘴,只得将那未言之字又咽了回去。男子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那方桌旁的长条凳前坐下,右手小拇指在耳洞里掏了掏,对着汉子咧嘴一笑道:

    “章定,不必多礼了!世事奇妙无常啊,六年啦,竟在此处碰见你们。”

    男子张开双臂,双掌撑住两个桌角微微摇了摇头,感慨一番后,又侧头看着身后的老槐树接着道:

    “这棵寓意保平安的香花槐是章开从水柳城扛来的吧,活得过百岁的老槐树也只有水柳城的那几株啦。”

    章定站直了身子,轻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道:

    “正是,妻子在世时喜欢吃槐花饼,这几年的谷雨时节老槐树开花时,娘都会摘下点来做些槐花饼祭拜亡妻。”

    男子点了点头,看着灶屋口虚掩的木门道:

    “卢大娘,不打算出来见我这老朋友吗?”

    老妇人闻声后,从那虚掩的木门处走了出来,对着男子行了个福礼道:

    “妇人不敢,我知你也是分身乏术。又怎敢怪你,能在此处歇这么多年,也是托你鸿福。”

    男子将腰间酒葫芦解下放在方桌上,鼻子抽了抽道:

    “卢大娘,先把那锅里炖的粘牙鸡端出来吧,这口我可好几年没吃过了。世道在变了,你们就放心住在此处吧。”

    章定听后,拉开了方桌另一侧的长条凳,扶着卢大娘坐下后,去灶上端过来一只冒着热气的粗瓷大碗轻放在了男子面前。男子瞧了瞧那碗中的鸡块,见那鸡块表面淌着一丝丝油亮的光泽,表皮焦褐,鸡肉却是色泽金黄,碗底的油汁冒着一丝丝茶香冲鼻而上,男子抽着鼻子猛吸了一口气问道:

    “这是三油粘牙鸡?”

    卢大娘应声道:

    “嗯,茶油,鸡油,猪油。”

    男子挑了块鸡肉边啃边道:

    “骑猪老头也来过这?”

    章定从灶屋里抱了坛酒过来,拍开了泥封放在方桌上道:

    “嗯,前两年来过,味道肯定是不如他老人家做的。”

    男子嘴上忙活着,也不接话,不消片刻,便将那碗粘牙鸡啃得个干干净净,抓起桌上那坛酒猛灌了一口道:

    “凤髓龙肝也不如这滋味啊!有八成相似了。这骑猪老头,整日里到处乱窜,是还嫌这天下不够乱啊。”

    章定立在一旁,瞧他一副半斤笑八两的自得模样,便冲他无奈的耸了耸肩。男子抹了抹嘴接着道:

    “章定,这槐树底下的菊花酒我就不强夺你的了。”

    章定摇头笑了笑,移步去柴房扛了把锄头去那树底下轻轻的翻刨起来,边翻边道:

    “不碍事,匀你一坛吧,你这见酒必抢的性子没变,语气倒是客气了不少。”

    男子又仰头灌了口酒,见章定翻开的新泥下露出了三个扎着厚布的坛口,张口大笑道:

    “哈哈,你这五尊先生的量,两坛匀我一坛也不打紧,这还有另一坛是?”

    章定蹲下身子,细细拂开了一口酒坛口沿边的泥沙,拿了片木块沿着酒坛边塞进去后,打着圈的微微用力撬了撬。见那酒坛松动后,便双手抱住那酒坛口轻轻转了转,稍稍用力往上抬出了土中后,起身拿起了方桌上的擦桌布擦着坛上的尘土道:

    “那坛是苦槐酒,这辈子怕是喝不上了。”

    男子起身将手掌搭在章定肩上拍了拍,抽出身后的青色竹笛横在了嘴边道:

    “这世上到处都有善尖抽了芽,定是能喝上的。今日就不上香了,给你亡妻吹一曲吧。”

    男子轻起笛音,犹如卷起一阵清风,萦绕着一丝悲戚之情在摇舟村漂浮开来,笛声委婉连绵,犹如山谷清泉缓缓流淌,流过栅栏,流过炊烟,淌过呼儿唤女声,淌过村口的老石桥,如一丝涓涓细泉般流向了那天边胭脂色的夕阳中。

    男子一曲吹完,顿了顿神后,将那青色竹笛斜插在了身后,双手合十朝着那老槐树深深拜了三拜。转身看见脸上淌着两行泪的卢大娘,正欲开口宽慰几句,卢大娘起身对着他躬身一拜,侧头对着满眼噙着泪的章定道:

    “定儿,快还礼。”

    章定咬牙忍了忍泪,躬身朝着男子深深一拜道:

    “谨记大恩,今世亏欠的,来世必报。”

    男子从衣襟中掏出四锭金子摆在方桌上,一掌吸住那坛菊花酒一个跨步迈过长条凳,背对着卢大娘和章定道:

    “人皆只活一世,何须在意这诸般烦愁,若真有来世,想必你我仍会是那城中之人吧,又何来的亏欠报恩之说。有事就来僧门藏经阁寻我吧。”

    说罢,摆了摆手朝着屋前的小道离去了。

    章定瞧着那枣红短袍的身影越去越远,语气平和的朝着卢大娘问了一句:

    “娘,要搬地方吗?”

    卢大娘叹气摇了摇头,收起桌上那四锭金子道:

    “这看菜给银子的性子也没变啊!不必搬了,没有他,我们几个都不在了。如今他若去那清汤寡水的僧门待着,我们也得照应着他点,明日去愁苦港多买几坛好酒来埋着,去看他时别空着手。”

    章定点了点头,便去向那老槐树底下将方才翻开的新泥又再次铺好,蹲下身子用双掌在泥面上轻轻压了压,捧起一大把旁侧的细沙均洒到了泥面上,嘴里出神的道了句:

    “白骨堆尖抽善芽,焉能阻其止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