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完毕,瓜分了战利品,两支游击队很快就分道扬镳了,或许是因为害怕顾作霖的那个小卫士,这一次魏承恭没有跟着粟顾(他上一次来,七天中倒有五天是跟粟顾的部队一起),而是跟陈项的队伍一起行动。
“怎么,还在生气?”项英笑嘻嘻地跟魏承恭走在一起。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这么自古以来的道理在红军这里反而不能施行呢?”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天理何存啊!”
“……那要是依着你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叛国,凌迟;反人类,车裂;括弧,贩卖人口和毒品——哦,我说的毒品就是你们说的大烟之类的东西——应按反人类罪论处。”魏承恭咬牙切齿,“乱世就要用重典,黄靳波那个家伙的行为,绝对够得上反人类罪了——就这还便宜了他呢。”
“……你不觉得你这个话本身就是反人类的吗?”项英好笑起来:“真是很难想象,你一个从文明世界过来的知识分子,居然会赞同使用这种野蛮的刑罚。”
“我觉得没错,”魏承恭答得杀气腾腾,“偷盗抢劫之类,有可能是因为生活所迫,而且这种行为,至多也就是威胁一两个人,几个人——就是所谓‘人民内部矛盾’;可是叛国者,还有反人类反社会者,他们危害的,是少则数十上百,多则成千上万的人。”
顿了顿,魏承恭又道:“然而有能力犯下这种罪行的人,大都身居高位:比如常凯申,凭他下达的、针对苏区人民的那些屠杀令,定个反人类罪绝不为过;又比如日酋冈村宁次,这家伙在担任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具体职务名我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的时候,为了打击我抗日军民,竟然在占领区施行所谓‘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
说到这里,魏承恭牙都咬得嘎嘎响,项英敏锐地问道:“你特意提出这两个人出来,难道是……”
“抗日战争胜利后,冈村宁次被南京国民政府宣判无罪……”
“无罪?”项英吃惊地问道。虽然知道常凯申做事一向很没有下限,但是也绝对想不到,他能没下限到这种程度,这根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不是无罪?”魏承恭哼了一声,“南京还聘他为特别军事顾问,就因为这个家伙在任职期间,屠杀我抗日军民杀得多,杀得好。”
“……”项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个……只是国党才这么干吧。”
刚说到这里,又闭口了。这小子刚刚把常凯申和冈村宁次两个人放到一起说,意思是不是这家伙也逃脱了审判——魏承恭给他说过常凯申最后被赶到小岛上去,这个只能说力有不逮吧。
“只有国党这么干,哼!”魏承恭哼了一声,“功德林里关押了那么多战犯,后来还不是全都特赦了。至于常凯申那家伙,我就说一件事,他退到台湾去以后,主席曾给他写了亲笔信,信的全文我没有读过,也记不得了,不过其中一句‘奉化之茅庐依旧’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
这话信息量太大,项英有些不敢置喙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倒是那边魏承恭又说起来:“功德林的战犯们还好说,毕竟他们还可以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们很多人是奉命行事,也有很多人在抗日战争中立过功,有理由被特赦——可是常凯申这个事,我真的无法理解。无论是用什么法律来审理,他都逃不掉一个死字,可是就冲着主席这信的意思,根本就是要‘不计前嫌’。”
摇摇头,魏承恭叹息了一声,“我对主席很佩服,很尊敬,就像我们那边所宣传的,他挽救了革命,挽救了马列党,挽救了我们的祖国。可是我无法理解他对于常凯申的这种态度。”
“我只是个小人物,一个普通的小市民,如果我出生在这个时代,出生在根据地,大约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人。当红军长征以后,我和我的家庭也会面临常凯申那残酷的灭杀令,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包括我自己,都很有可能死在他们手里——然后,我该仇恨谁?如果我死了,我的亲人又该仇恨谁?该向谁去讨公道?”
项英愣了一下,这个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吗?当然是应该仇恨国党和常凯申……
“可是冲着主席做的这件事,根本可以肯定,常凯申就算被捕,大约也会被无罪开释。就算有罪,主席也大可以给他特赦。然后呢,假设我家死得只剩了我一个,我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因为常凯申下的命令,我家里的所有人都死了,他毫无疑问犯了谋杀罪——可是法律却不会制裁他,他照样可以在我明前活蹦乱跳,嘲笑我拿他没办法。项书记,你告诉我,真要是发生了这种事,我该向谁去讨回这个公道?被黄靳波屠灭的夏家村,假如村子里有幸存者,他们该向谁讨回公道?整个根据地,即将有数以万计的人因为常凯申的命令而死,他们和他们的亲人,该向谁去讨回公道?”
“……”
魏承恭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几千年前,我们的先人就在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了现在我们说,依法治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难道,这些话都只是骗一骗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你们这些掌权者——未来的中国,您肯定是掌权者之一——的真正想法还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
项英心头沉了下来:眼前这小子对于马列党,对于红军来说,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他思想上有了疙瘩,这可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虽然他应该不会背叛党和红军。
“小傅,关于这件事,我不是老毛,而且我也没有处在那个环境中,无从知道他当时的想法,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你还是只能去问他本人。”项英斟酌了好一会儿,这才道:“但是我相信,就像你说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如果没有极特殊的原因,我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些刽子手!”
六斗争
(迟到比不到好,另外,湘江之战必定要交代一下,而这个部分不好写,更新可能会有问题)
这个问题不提起来也就算了,既然已经提了起来,魏承恭当然要问个清楚明白。于是12月9日,当魏承恭又来到中央纵队的时候,就直接去找……呃,直接去睡觉了。
人家很忙,没空招呼他。
原来的历史上,这个时候红军已经结束了湘江战役,正在翻越老山界。不过在这个时空,不一样的领导决策者意味着不一样的战争进程,到魏承恭来的时候,湘江战役还没有完全结束。
还没有结束,但已经进入了尾声——所以正是工作最忙的时候。
作为指挥部的这个院子灯火通明。通讯员往来穿梭,呼喊不停,繁忙不已,电报滴滴答答,电话不停的响……忙碌的人们没有注意到院子外面某个角落多了一个人……才怪!
“口令!”一声断喝,吓了魏承恭一跳。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口令!再不说我开枪了。”战士又大声道。
魏承恭总算反应过来,赶紧高举双手,而且还不断挥舞,同时大声呼叫:“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是我!”
两个战士从黑暗中一跃而出,端着枪保持着戒备姿态缓步上前。
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魏承恭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这两个战士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扣动了扳机……
如果他们是新战士,心中紧张,下意识扣动了扳机……
如果他们没有问题,但是枪突然走火……
……
两个战士走到近前,看清楚是魏承恭,这才把枪收了起来。一个战士埋怨道:“傅先生,原来是你啊,这大半夜的,你过来做什么……好像应该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这个……”魏承恭本来挺能说的,不过开口说了几个字,却发现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吞了一口口水,再开口……还是说不出话来。
两个战士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这位傅先生闹什么鬼。一个战士看看魏承恭站的地方——乌漆墨黑的,站得稍远就看不清楚;又看看魏承恭的神态——神色慌张,说起话来结结巴巴。这位战士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他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不过想想周副主席曾经交代过的话(“傅先生是我党最可信任的朋友之一”),又释然了。回头看看小院子那边,道:“傅先生,主席副主席和总司令他们还在工作,你……”
“啊,哦,没事,我一边看看就好——”
战士为难:没听说过人家那边儿指挥打仗,你这边儿跑过去一个参观的?
另一个战士拉拉这个战士:“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人家傅先生就这么站在野地里,我们还是先报告上去吧。”
“说得也是……你带傅先生去休息,我再看看。”说着话,这个战士又仔细检查了这间小屋(魏承恭传送过来的时候,总是会选择一间屋子,把物资传送到里面),发现没什么异常,这才转回岗位。
————
指挥部是临时征用的一户地主的院子。这个地主在地方上口碑不错,不是恶霸,所以也没有被红军打倒。红军用他的这个院子也是临时征用——要给钱的。
虽然地主一家不算很坏,不过红军出于保密的需要,还是把地主一家赶出去了。对于地主一家来说,问题不大,人家家大业大,有的是洋蜡,随便去乡下的别院儿都可以猫几天——嗯,仓促之间要搬家,家里的粮食财物当然不可能搬走,他其实很担心家里这些东西也被“征用”了。不过形势比人强,面对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放火不心虚,要打倒一切剥削阶级的红军,他一个小小的乡下地主能保住性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保住财产?
后来等红军走了以后,这个地主搬回家来。结果发现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少,红军不单没有把他家翻个底朝天,而且临走之际还把偌大的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个地主由此认识到红军的军纪之严,日后站到了红军一边。
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之所以写这么一大段话,是为了告诉大家,指挥部所在之地,不缺房间,所以也就不缺休息的地方——不过魏承恭再想要像在黄靳波家那样,睡大小姐的闺房,是不能够了。
找了间厢房,在地上铺开雨布,打开睡袋钻了进去。然而睡得着吗?红军可是正进行着一场生死之战呢。魏承恭翻来覆去半个小时,实在是睡不着,支起耳朵也听不到什么,干脆爬了起来,向正房走去。
————
(我就不解释什么了,地效现在肚子还饿着呢)
刚一出门,魏承恭忽然看到一个女同志端着一个盆子样的东西匆匆离去。忍不住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情给忘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打听湘江战役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先要处理这件事。魏承恭赶紧叫住那个女同志:“同志,请问,曾玉同志在哪里?”
“咦,你是……”那个女同志看清楚是魏承恭以后,纳闷了,“傅先生,是你?你怎么来的?”
“呃……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曾玉同志呢?”
“曾玉同志正在分娩,”这个女同志道:“我这热水,就是给她端过去的。”
魏承恭眼睛一亮:“曾玉同志正在分娩?太好了,没想到居然能赶上——你等等我。”
说罢,也不等这个女同志答话,赶紧回房间去了。
(地效注:曾玉同志的具体分娩日期查不到,只是说是在翻越老山界的时候,而红军翻越老山界是从12月1日到12月10日,曾玉同志如果是随担任军团左后翼的九军团一起行动,那么她翻越老山界就应该在这10天中的后面几天。魏承恭所处的时间是12月9日,很有可能刚好碰到。当然,不敢保证——不过魏承恭想起来这件事,完全有可能顺路找回去,本来我的剧情也是这么安排的。)
“等你?做什么?”女同志莫名其妙。
片刻后,魏承恭背着一个大包过来,抢过这个同志手里的热水,“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这女同志有些不明所以,看着魏承恭直发愣——你一个大男人朝产妇那里凑,算是什么事儿?你又不是孩子他爸。
“别愣着了,赶紧的,产妇还等着呢——我包里有好多东西,给产妇和婴儿准备的。”
“啊,啊,好……”这位女同志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答应,然后就领着魏承恭一路来到了一个偏院。
这里也是战地医院,照明比指挥部还要好,每个房间都有一盏灯,而且是把亮度开到了高亮;有三个房间,特别的亮,看来不止放了一盏灯。女同志领着魏承恭来到其中一个房门口,里面有个女同志的声音,正在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就顾自己快活……痛的时候……就看不到你人了……”
(好像是廖似光同志回忆吧,说是分娩的时候就大骂男人,可以减轻痛苦^-^)
“好了,热水给我吧。”同来的女同志道。
“不要紧,我端进……”
被这位女同志白了一眼:“里面是产房,你一个大男人进去干什么?”
“啊,哦,”魏承恭这才反应过来,把水盆递给这个女同志,把背上的背包放了下来。
很快,又有个女同志跑了出来,魏承恭一看,认识,这不是邓大姐吗?
“大姐好。”
“小傅啊,你都带了什么过来?”邓大姐也势利起来了。
“我看看啊,”魏承恭打开背包,一样一样往外面掏,“奶瓶,奶粉,纸尿裤,婴儿装……还有产妇用的,纯棉毛巾一打……阿胶浆……”抓抓头,“我还真没给产妇同志准备多少。”
“这就很好了。”邓大姐抱着这一大堆东西,“我们正缺这些。”
“哦,还有这个,”魏承恭想了起来,又从背包某个小袋子里掏出大板的巧克力,塞到邓大姐怀里,“巧克力,没想到还真能用得上。”
“太好了,”邓大姐点点头,“小傅,不好意思啊,顾不上招待你了。”
“没事,产妇要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魏承恭把邓大姐推回到屋里,“我虽然不是红军,也不是马列党,但我们是同志,同志之间就别客气了。”
————
之后,这里的事情魏承恭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不过既然是来到了医院,总能有些事情做,魏承恭一边帮忙,一边向着产房那边探头探脑。
“这位……同志,你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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