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确实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他随手抓着风予穿过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从另一端出口落到地面，周围的景象看起来令人联想起人间年年上映的科幻片。宽阔的长方形空间，一边是成排闪烁着繁星一样电子光亮的机械仪器，另一边却是长长的看不到两端的大型管道。梭形的空间缺口就悬在管道上方，而仪器屏幕上闪烁的文字明白地透露出眼前这些东西的信息。

    “强子对撞机？”狻猊理解了文字的意思后，脸上闪过一线古怪的神色。

    数十年前人类开始启动强子对撞机实验时，凡界那些媒体铺天盖地都是世界要毁灭的惊呼，大肆宣扬实验过程可能产生黑洞吞噬掉世界。对此虽然天界的神仙们有些意外人类这么快就开始接触到组成世界本源力量的实质性研究，但普遍抱着嘲笑和看戏的态度。之后一干媒体因为一次次实验没有出现他们想象的爆炸性新闻，生活安稳地在继续，从而迅速失去了关注的兴趣。

    而这次……就像喊多了“狼来了”，当狼真的来时，却首先给神仙们一个莫大的“惊喜”，在天界制造了点“小麻烦”。

    不过这并非实验成功的结果，反而是实验失败偶得的意外。从空间缺口外泄的力量对仪器造成了干扰，在另一个地方监视这里的人类暂时无法通过监视屏幕看到什么，但显然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

    现在还太早了，风予盯着变幻莫测的缺口想，人类的科技发展还远远不足以掌握这种力量，这比婴儿把发射的按钮当玩具还要危险。

    不知是否有相同的想法，只见狻猊微微皱眉，对准空间缺口伸出手。幽深的缺口被一层没有温度的红光笼罩，被迫向内挤压、塌缩，最后凝结成一个肉眼难辨的质点，倏地消失不见。

    狻猊又顺手用神力抹除了所有仪器里的数据。没多久，这个占地极为宽广的大型实验室自动开启连通外界的出口，一群科学家和研究员匆匆奔了进来，迅速分散到各个仪器前，检查“故障”原因。

    “走吧。”狻猊淡淡地说。这里没有人能看破他们的隐身，他带着被意外卷入的监察司实习生径自朝外走去，同时通过识海联系天界的几位兄长，向他们传达他发现的天界裂缝真相。

    风予默默跟随在他身后，手心里把玩着一缕丝线一样的红光。刚才人类进来前，狻猊随手在他身上扔了一个隐身术。风予趁他不注意，用混沌之力模拟了一个新的隐身术，而将狻猊的术法还原成纯净的离之力。风予抬起手掌张开，审视着这缕缠绕在无名指上的离之力，它看起来就像月老的红犀只不过另一端空荡荡地，找不到任何凭依。

    两个非人类混在人群里快速离开了实验基地。

    狻猊忽然停下脚步，他听到螭吻在他的识海中说：

    “小狻，那只冥顽不灵的虎蛟似乎要动手了。九婴正赶过去，他请求给他最后一次劝说的机会。这件事你去解决吧。”

    狻猊回复一句“知道了”，转头看了风予一眼，淡然道：“你自己回天界找饕餮。”说着也不待风予回应，眨眼消失在他面前。

    一缕轻风在龙神离开的位置回旋，幻化成一张朦胧的脸庞。同时温柔的声音在风予识海中响起：你已经输了，耕涟和沈天驰的结局是分离。

    他波澜不惊地回道：还没到最后，后土，你又何必急着定论？

    脸庞微笑着散开，恶作剧似地转变成空气中的水汽，轻触他的脸颊：真侍执的孩子，好吧，我们再去看看。

    风予垂下眼，向前跨出一步——他站在了星海超级社区的上空。

    耿涟坐在一片徘徊于低空的云团上，俯瞰下方的星海超级社区。他的目光穿透物质表象解析着能量的流动，繁复的阵法在他眼里只是一幅的拼图。拼图临近完成阶段，只要再添加几块，他的永生之国就形成了。

    这是他的世界，属于他一个人的领域——但是，只剩他一个人，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耿涟曾经有过很多想象，他在识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绎如何同沈天驰说明自己的来历——想着那人难以置信的反应，想着他指责自己隐瞒，还想着带恋人飞上天站在云里往下看时，他可能会有的每一个表情的细节，甚至恐惧他的恐惧，害怕他的抗拒——最终，也永远只能是想象了。

    是不是现在下去找他，救他的母亲并且坦白一切，就可以让沈天驰回头？

    不，那不是我要的……耿涟一手捂住眼睛，嘴酱起嘲弄的弧度。他的头发随风渐长，金黄的纹路在变成金属色的皮肤上如藤蔓攀沿而上直至脸颊，顷刻间遍布全身。三个形态不一的光阵无声浮现在他周围，每一次自转，阵内就多上一圈字形复杂的符箓，散发着剑芒一样锐气十足的金光。

    “耕涟。”风中飘来九婴的声音。

    “不要靠近我。”耿涟没有回头。

    九婴依言保持着安全距离，望着好友的背影叹息：“跟我回天庭吧，耕涟。我相信你不会为了发泄痛苦而干蠢事。”

    “这是最后三个，”耿涟置若罔闻地说，“一旦放下去，冥元阵完成，阵中之人得以享有与我同生共死的命运。”

    “我以为你的骄傲不会允许你因为失恋就自暴自弃。”

    “那么你的骄傲就允许你成天跟在那位上王后面，死皮赖脸地祈求一星半点垂怜？”

    “耕涟，”九婴冷漠地叫着他的本名，“即使你激怒我第二次，我也不会走。”

    耿涟低低地笑，他的笑声如此淡薄，转瞬吹散在风里。“对不起。”他说，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带着虚弱的怯懦。“对不起，九婴，我不该迁怒你……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我没办法理解，他爱我，却又为什么舍弃我？”

    “因为他是人类。”九婴回答。虽然看不到耿涟的表情，但他想象得出他脸上的迷茫。“你是否从来没有认真考慢，他和我们的不同？”

    “怎么会没有？我是神族他是人类，我的生命比他长，正因为如此我用力量拉短时间的差距，那样我和他就能够在一起……”

    “耕涟，你听过人类的一句话么？人生苦短。”九婴的眼里掠过一丝怜悯，“短短数十年，于我们不过弹指，于沈天驰却是一生。为了不浪费生命，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待和犹豫，他的思考方式也因此和你截然不同。你想过孝敬父母、结婚生子、繁衍后代吗？神族寿命漫长，不需要在乎这些。但是生而为人，这是他不能轻易推脱的责任，更是大多数人的生命方式。

    “耕涟，你可以追求纯粹的爱情，他不能。他的人生还被很多东西占据了空间。”

    耿涟沉默着，好一会儿才问：“如果……我一开始告诉他我是谁，结果会否不同？”

    “如果你一开始告诉他你的身份，你认为他需要多久来接受你？他是否还能以平常的心态平等地与你相处？他愿不愿意和你同生共死？”九婴，“就算改变前提，总有新的问题出现。”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从一开始我和他就注定了不可能？”